乐无言

Cuncta stricte discussurus

【也青】照眼惊鸿

1

王也现在坐立不安。

 

他在木架长廊下来回地走来走去,口中不停地喃喃着,紧锁着眉头就像在思考什么大事。

 

好吧,老实说的,这确实是个大事。而且还是一件需要他全神贯注地去思考的一件大事——毕竟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太重要了,更不用说这还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所以他确实是有理由感到紧张,虽然他的紧张程度已经几乎达到了能够惹得平时安稳佛系到不行的他抓狂。

 

他现在急需找个知心小姐陪他吐露一下心声,但显然的是眼下没有什么合适的听众,只有在台阶下悠悠打着太极的老大爷们——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需不需要下去和他们一起打一套太极让自己冷静一下。

 

但是显然眼下的剩余时间不允许他这样做。他低头看了眼干干净净的手机锁屏,显示在屏幕上的计时器中划过屏幕的秒针也像划过他的心头,让他紧张不安,以至他只能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在心中跺着脚,心脏脚蹦跶蹦跶的。

 

他走走停停,背对着从树影间倾泻而下的阳光,在墙上的灰色龟裂前停下来。他知道自己看上去肯定有些傻里傻气,但还是努力地尝试咧开嘴角,“呦,”他争取摒弃自己慵懒的作风,抬起手就像是在打招呼,声音里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好听尾音,“好久不见啦,近来怎样?”

 

不行。这种开场真是又老套又不正式。更何况根本就没有什么的“好久不见”。离他们上次见面最多也只不过是三天。王也有些颓废地下意识想抓头,但指尖蹭上了自己的额角后便惊觉地下滑放下——他才想起来因为今天的这次见面,自己原先散落的长发也因为拜托某人而梳成地正式得体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转身又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然后勾起笑容换了一种语气:“又见面了……今天的天气其实蛮好……”他的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弱了下来,但是他依旧硬着头皮坚持着继续将这个未成形的对话尬下去:“……我觉得你可能喜欢咖啡厅,刚好我知道有我家附近的街角就有一块地方,而且旁边还有酒店……”

 

他突然猛地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脸,长廊上瞬间因为他的动作陷入了寂静。他在长廊边的椅子上坐下,抱着头发出颓废低沉的声音,眼神怔忡地落在青石地板间的裂缝。

 

不就是第一次约会吗?王也,打起精神来,诸葛青可不是一个因为你老套的老年人聊天方式和用了从5元一本的落伍恋爱指南里学来的直男尬撩就会被气走的小姑娘,他甚至不会因为你毫无征兆地就谈到酒店就会联想到开房的社会人!

 

好吧,他就是个社会人…但那又能怎样?你今天甚至特意穿上了自家老爹塞在自己衣柜已经快大半年了也没动过的风衣衬衫。

 

得了吧,王也,不就是和诸葛青一起的一场约会吗?对方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只是需要和对方适当地牵牵小手,尽了地主之情并展现出男友力地带他逛逛北京,这可不是什么难事,最起码也比和MOMOKO互殴简单多了。

 

他鼓励着自己从长廊椅上站起,他理了理衣服,然后深吸一口气——

 

突然有人从他的后面向前扑了上来,压在他肩膀上的手硬生生地将他往前按下去,让他不得不朝前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影。

 

“呦,老王,好久不见啊?”带着南方特有甜糯口音的问候从他身后响起,而他像是还没从刚才的冲击里回过神来,怔怔地转过头去,恰好对上了诸葛青那张弯弯眉的好看笑脸。

 

诸葛青穿着短短的夹克外套,刚好可以看到在纤细的腰际处漏出的里面那件黑色衣物,紧身的破洞牛仔裤在他的臀部勾勒出那曲线优美的弧度,他的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利索地扎在身后,贴附在背部。

 

他就站在那里,在阳光下,离你很近,又像是很远。他笑靥如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对着你微笑,而你却不自主地想要过去拥抱他。

 

但事实是王也向后退了一步,他咽了口口水,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吧,他现在是时候该承认了,他宁可去和MOMOKO互殴。

 

 

2

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诸葛青对这句话是第一次的这么认可,虽然他觉得说这话的人可能在后头少了些什么,比如说“中间一样难,结尾难上难。”

 

回去后一定要把诸葛萌给的那本五元钱的愚蠢少女恋爱指南撕了,诸葛青这样想着。

 

“所以说我托您找着的线索您得到了吗?”他伸手拍拍王也的肩膀,小心地藏起方粗犷热情的打招呼方式带来的尴尬。

 

而对上王也那张万年处变不惊的脸上浮现的破灭和震惊混为一体的表情他就知道事情的走向可能有什么不对。

 

“道长您别和我说……您没问……”他磕磕断断地把这句话从嘴里吐出来,然后几乎是看到对方木楞眼神的时候就确定了自己没想错。他颇有些意外地笑了笑:“没想到老王你也有这么不靠谱的地方啊?难道你就没有看我之后发给你的几个文档吗?”

 

“我……”王也难得地哽咽住了,脑内开始搜索起关于对方委托自己了什么该死东西的那段记忆。祖师爷在上,他好像真的没有仔细地去看诸葛青之后发来的文档,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发了文档给他,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诸葛青最一开始发的那条信息上,那条“老王我后天上午来北京,咱们一起出去碰个面吧?”的消息上了。

 

最可笑的是,他把那条消息当成了对方的约会邀请,甚至还在大脑当机了半个小时后兴奋到极点似的给对方回了个“好的我等你!”

 

“抱歉……我现在就看你发的文档……”王也尴尬地伸手去掏手机,刚刚想划开屏幕却被诸葛青拦了下来。

 

“算了,本来也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北京这儿有没有什么修烟袋嘴的师傅,顺便帮家里的老人们顺点陈年艾绒。”他说着,拍拍衣袋字对他笑道:“晚上可能还得去你那里落脚,毕竟我可是除了人之外什么都没带来。”

 

王也一听,直接被他弄笑了,伸出手就去弹他的脑门:“什么都没带?那还记得带上人?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也丢了?”

 

“诶呦我哪敢。”诸葛青捂着额头委屈地直起身来远离了他,“真亏您还是我的男朋友,对自己男朋友漠不关心?扣分了扣分了!”

 

王也吼他:“别嚷嚷,好好说话,你应该不只是来买烟嘴的吧?为了买个烟嘴纵跨大半个中国跑我这儿来?说吧,你有什么企图?”

 

“你竟然都不相信自己的男朋友?”诸葛青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皱紧了眉头:“这不,我邮件上都和您说清楚了,那是古董!古董烟袋,您都不知道我太爷爷平时有多宝贝这玩意!”

 

王也心中翻了个白眼,默默槽道:您就吹着吧,修个烟袋还跑北京来,杭州这么多古董店,诸葛家又怎可能不认识几个?

 

但是还没等他心里吐槽完,嘴上就已经叨念着了:“哥,杭州就在一旁,您犯不着跑这么远,机票也是钱。”

 

诸葛青听他念叨着,简直气得想上前抽他这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你以为我来北京干嘛啊。他在心里给自己男友可能不存在的情商烧了一炷香,但是表面却还要波澜不惊甚至笑嘻嘻。

 

“别说了,王大少你还不如先想想该怎么帮帮我解决我这个烟袋的问题,不然我回家不是小白被太爷爷撕了就是我被太爷爷撕了。”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然后在下一秒便转过身去,连蹦带跳地超来的方向移动着,边对他施法号令般地喊道:“走吧,我们先到大马路上去。”

 

王也看着对方欢快跳跃着的背影,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个笑看起来是有多么的宠溺。

 

你到不如说你是直接来见我的。王也这样想着,也快步地追上了诸葛青的背影。

 

“就来就来。”他这样说着,却在迈出几步后弯下腰用手捂住微微发红的脸。所以他不会知道,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在他前方的人已经走出了长廊,倚在一旁的红漆木柱子上,红着耳根,右手手背抬起刚好盖住了抬起的脸庞,挡住了炫目的阳光。

 

几乎是同时,两人的心里都有感而发般,明明是你知我知,却依旧难以启齿般地羞于对方的反应,所以只能将一些事情的缘由埋在心底,为了它而故意弯弯绕绕,未敢直言。

 

这下栽大发了啊……

 

拿开手,诸葛青和王也漏出了那笑得灿烂脸。他们都为了彼此的皆知的撇脚掩饰与隐藏而发笑,却谁也不敢揭露谁,只是堆叠在心里糅杂成了温柔,暖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3

诸葛青深深地沉浸在震撼感之中。他一面因为王也的疯狂效率而震撼,那是因为他们走出长廊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对方就已经叫好了车子,而现在车子正载着他们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开。

 

另一方面是震撼到对方竟然真的把这个愚蠢的理由当成一件正事在对待,他甚至感觉自己偷偷摸摸地和太奶奶打招呼把被小白失手打碎的太爷爷的烟袋偷出来是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就对方这种认真程度,就算自己说想要来北京就是为了买块驴打滚对方也会把这么荒唐的玩意当成一件正事来给他完成。

 

“所以说我们现在在往哪走……”诸葛青拿胳膊肘顶了一下身边歪着脑袋倚在车门上的王也,以免他因为这个睡觉姿势而把口水糊到自己的衣服上。

 

“烟袋斜街,听说过这个名字吗?”王也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抬头看看窗外的路标和景观。“路还远着呢,而且前面还要堵……”他喃喃着,然后转过头来对诸葛青衷心地劝到:“说真的,我建议你睡一会儿,在车上看手机的话会晕。”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拒绝。诸葛青这样想着,摆摆手对他说:“没事,我回人短信呢,一会儿就好了。”

 

“呦,是谁?”王也突然伸长了脖子去看他亮着的手机屏幕。“Z5……这是谁啊?你备注地这么奇怪?”

 

“飞机上认识的一个姑娘……”诸葛青顺口回道,然后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没撩人家,我什么也没做,对天发誓。”

 

“得了吧我又不会因为你撩人家小姑娘就生气吃醋……”他哼哼唧唧地往屏幕上几句对话看去,然后嗤笑出声:“嘿,人家还向你要照片?你们真的没什么关系?”

 

“没有,真没有,她想约我喝咖啡,我已经拒绝了还说明我现在要去办事情……”诸葛青撇了撇嘴:“现在我后悔把您叫醒了,继续睡你的白日觉吧。”

 

“得嘞,到了记得叫我。”王也也不继续吵他,头往车窗上一靠就闭上了眼睛。

 

诸葛青还在和不屈不挠的姑娘做口头搏斗,他试着去无视对方的消息,但是手机不停的催命般的震动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无奈之下他只能答应对方给她照片来证明自己有在办正事。

 

诸葛青叹了口气划开了前置摄像头,然后举起手机到头顶前对准了角度,他刚刚打算按下快门,出租车的车身突然一颠,手机差点从他的之间滑落。

 

他连忙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坐在前面出租车司机正用着京片儿骂骂咧咧地,他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聪明如他告诉自己别趟这浑水。

 

待他再一次将手机摆好位置,还没来得及按下快门,右肩头突然就是一沉。

 

他将头朝左偏了偏,极其无奈的看着落在自己脖颈边的黑色毛团。

 

“呦,王也道长吃醋呢?”他打趣着说道,降了降肩膀,却缩手关掉了摄像头,然后也将脑袋倚在对方头上。

 

“道长?”

 

没人应他。

 

“……王也道长?”

 

还是没人应他。

 

“……老王?”对方闷闷地嗯了一声,诸葛青却噗地笑出声来了。“你真的吃醋啦?”

 

“别吵吵。”王也突然抬直起身来,然后风驰电擎般地将诸葛青的头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自己也不由分说地把头靠了上去。“让我安静地吃会儿醋,就一会儿,你也给我消停点。”

 

诸葛青立马不闹了,手机直接关机扔到了衣服口袋里,甚至还把自己的脑袋往对方的脖颈那儿钻了钻,找到了一块让自己舒服的地儿,毫不犹豫地枕在那儿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地开口,就像在喃喃自语:“不是我去撩人家的。”

 

“我知道。”他说着,过了一会儿很笃定地又说道:“我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爱上了一个天才的,任性高傲的少年。他不是玫瑰亦或蔷薇,反倒像是是他书中梦里都握不住的荆棘,暴雪压不垮的冬梅。他可以开得脆弱又恣意,又或者将利刺戳进别人的胸口化为御敌的坚盾。

 

然而当他看到他的时候,他只是站在那里,以一成不变的淡漠疏离遗世独立的站着。他用最完美却又前篇一律的精雕细琢出的轮廓微笑着面对芸芸众生。可就是这样冷酷的,千篇一律的他,在自己的面前却有着如此夺目的色彩,对自己的才华毫不加以掩饰,绽放着光亮,锋芒毕露。

 

他在过往曾时常感到难以理解:为什么像他这样佻达迷人的天才,就这样甘愿如飞蛾扑火般迎上来。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无论在面对自己时在心底辗转的他,亦或是藏身在阴影里,憔悴而黯淡的他。那都是对方最真实的表露,不带一点的虚假与做作。那个真心坦露一切的他,会因为自己而哭泣脆弱甚至自我唾弃的那个任性的少年;又或者在最后以生命中所有的纯真,放下执着骄傲,终于破颜微笑的那个人,那都是他。

 

在过去他曾感觉与诸葛青的相处是累人的,确实,直到现在也是,但确实却是完全不同的理由。

 

最初那个诸葛青永远是最为他着想的那个人,因为他爱他,可同时他又忘了,若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多么好的人,对方又哪会将嫉妒或喜爱都糅杂在了一起,却依旧爱得像一发不可收拾。

 

说到底,他只是忘了他自己是个多好的人罢了。

 

 

4.

诸葛青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和王也就这么互相搁着脑袋真的睡了一路这件事儿了。

 

“还酸吗?”王也从街角的小报亭处拿了两瓶冰水,毫不客气地拿刚刚握过瓶身的手贴上了对方的脖颈。

 

“换我枕着您的脑袋一路试试啊……”诸葛青哆嗦了一下拍开了王也的手,不满地撇着嘴着。王也没办法,只好甩干手上的水掐上了对方发酸的地方开始揉。

 

“这下舒服了?”

 

诸葛青没应他,只是歪着脖子任他按摩,偶尔发出狐狸被撸毛后舒服的哼哼声,看得忙活着伺候他的王也气得想直接掐死这货。

 

烟斜袋街就在马路拐角,两人恢复地差不多了也便想起了此行的正事。诸葛青从口袋里掏出了玉制的烟嘴放进王也手,“怎么样,这种烟嘴能琢个一样的吗?”

 

“应该不成问题。”王也瞅了眼手上白玉打磨成的烟嘴。很明显,这家什已经上了年代了,整个外观显得通彻温润,看得出来它被主人保养得很好,而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一条横亘其上的灰色裂痕。

 

“这都有层灰了,你太爷爷是多久没用这玩意了。”王也拿指尖细细摩挲了一下落在玉上的裂缝,抬头问诸葛青道。

 

“快一年了吧,自从小白把这玩意摔了后他老人家便再也没碰过,也不允许别人碰。估计是怕睹物生情才会忍心把它放在箱子里这么久……要换在往常,哪有一刻曾离得这东西。”诸葛青边走边回答着他。

 

“碎碎平安。”王也对他眨眨眼睛。带着他在几个胡同巷子里东穿西穿地走着。“我倒是好奇半年前你家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久的玉石了,想必挡下的灾祸必定是件大事,他老人家又这么关心你们这些小辈,想必这玉应该不是为他们这些长辈挡了灾,而是你们这些晚辈。”

 

诸葛青听了他的话后也细细回忆了一下,“一年前的暑假?那个时候我们还在罗天大醮吧?然后这玉烟嘴被小白磕坏的时候……我们还在碧游村待着没出来……”他说着说着突然收声,脚步也停了下来没再移动。

 

“老青?”王也回过头来瞥了一眼诸葛青,却发现对方却像是恍然大悟般,捧着脸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老青?你想到什么了?”

 

“没有……”诸葛青小声地快速反驳道,然后突然加快脚步超过了一脸莫名其妙的王也,甚至连对方提醒他前面转弯的话也没有听进去。

 

“这家伙……中邪了?”王也小声吐槽了一下,也加速追上了对方的脚步,也不顾对方的反对抓住了他的手,七拐八拐地拉着诸葛青的手在巷子间穿梭着,最后停在了一个破败落灰的小门户前。

 

“喏,就这儿。”王也指指糊了蛛网的招牌。“我去打招呼,你要一起进来还是在外面等我?”

 

“在外边。”

 

“……诸葛青,我不知道你想起了什么,但是看你这架势就是不打算和我说了?”王也看着诸葛青进退两难的样子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在我做了你的男朋友后你就会和我说清楚所有的事了。别让我猜你在想什么,你知道我很感兴趣也算不出来,有些事情我们也应该当面讲清楚了吧?比如你一直没告诉我碧游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王也尴尬地挠挠头,他显然没想到关于挡灾的这么小小的一个话题竟然会让诸葛青陷入两难的地步,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大方向是对的,对方的反应证明了这件事肯定与一年前碧游村的事有关。

 

大家都是术士,你猜猜啊。

 

王也的脑海中依旧回荡着诸葛青临走前的这句话,他当时当然是想猜的,但是却也不曾放在心上过。现在方才想起来,他突然感觉当时的自己错过的是多么大的一件事。

 

 

5

待王也和手工师傅谈妥了价格和时间,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王也推开漏光的小木门走到胡同里,却发现诸葛青这人早就不见了身影。

 

他心下一惊,几乎是夺路般地往巷子外面冲出去,脑海中相似的记忆突然间浮出水面,让他更加心急意乱,让他也没有注意拐角投射出来的人影,而是转弯后径直撞到了那人的身上。

 

“老王?”诸葛青吃痛地变调惊呼了一声,手一抖没握住雪糕柄,只看见白色的雪糕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飞落到身后的石板地上。

 

听到了雪糕撞击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6

“抱歉……”

 

“这雪糕我才咬了一口。”诸葛青打断了王也的话,皱了皱眉。表情看起来很是失落。“作为赔偿,你要补给我一根雪糕,顺便跟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这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我的肩膀都快被你撞脱臼了………………老王?”

 

王也没等他说完便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紧张却又温柔地将对方圈在自己的双臂之间,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肩上。

 

“……先说好,就算你这样子雪糕也不能省。”诸葛青不知道该往哪儿搁的双手最后还是选择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说吧,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又要跟我玩失踪了,就和出了碧游村出来后的那次一样,手机也不回,跟人间蒸发似的。”

 

“噗,碧游村那次是你先弧我的吧。”诸葛青敲了敲对方的后颈。“是谁在完事儿后心心念念地想着下山找他的张大床?你别以为碧莲没跟我说。”

 

 

“……其实我在后悔,我应该在你决定留下来的时候就叫住你的。不过现在看来如果我当初这样做了的话,之后你所经历的事情也不会发生……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啥,但是既然你是现在的你,这么好的你,那那件事情就算发生的时候是有多么糟糕,对你来说也一定是一件很宝贵的回忆吧。”王也突然亲了亲诸葛青的侧脸,然后在对方一脸错愕涨红了脸的表情中恶作剧般地勾起嘴角。

 

“所以我想清楚了,你现在就在我身边,这才是我现在拥有的。而过去了的事情,就等到你亲口的,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和我说……”

 

“那就现在吧。”

 

王也突然愣住了,然后他突然被诸葛青一把推开。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对方那明媚的笑容,就像是站在全世界的中心,闪耀到让他根本无法睁开眼。

 

“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他听见对方这样对他说着,而他知道自己再也无需犹豫。

 

“我愿意。”

 

 

8

“我曾经其实一直是厌恶着你的。”诸葛青勾了勾嘴角,手上拿的是王也给他新买的雪糕,他坐在小巷子里的石板台阶上,指尖摩挲着恣意生长的青苔。

 

“ 不, 厌恶这个词可能用得太不准确… 我迷恋那个拥有美好人格的你……很喜欢。确实可以说是喜欢没错了。” 他眨眨眼睛,似乎是在斟酌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沉默了很久,或许只有十秒,又像是过了好几分钟。

 

“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个受虐狂。明明待在你身边就会越加感受到我自己是有多弱小,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到底是否正确……我所信仰之物到底值不值得我去坚守一辈子。”

 

“或许在去年来北京的那次我还没有这样子思考……但是直到我去了碧游村,你给我打来了那通电话告诉我不要深陷其中……我就知道了碧游村这趟旅行可能会让我真真彻彻地找到答案,而且无论结局好与坏,我都知道这是我必须去面对的……所以我有心理准备。”

 

他苦笑了一下,曲指敲了敲石板台阶。

 

“……老王你知不知道,当我们打算下山的那次,老马来拦我们……那次……那次我是真的,真的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该多好……”

 

“很龌龊对吧,当你一心一意地想救我们两个的时候,你想的是让我平安地从碧游村出来……而我想的是为什么你不去死。”

 

诸葛青屈膝将自己圈在一块,也不管手上的雪糕在往下滴水。他眼睛看着石板上的龟裂痕,好久都没说话。

 

“……我不敢跟你说,就算这件事情后来解决了,我也没敢和你说出来,因为如果我隐瞒了些什么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么与其骗你,我宁可什么也不告诉你。”

 

王也看着诸葛青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阴影下,他知道自己在现在该做什么,他明白的心里清楚地知道着。

 

“诸葛青。”他说。“抬头看我。”

 

王也知道对方听到了他的声音,过了很久,久到像是一个世纪,寂静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紧张地砰砰跳动。

 

终于的,诸葛青慢慢的,慢慢的抬起头来,反着水光的黑色眼睛就像糅杂进了一个银河,直视那个呼唤他的人。

 

王也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诸葛青着这个他只认识了一年多,却在见面的第一天起就仿佛让他们俩的这辈子都结下不解之缘的人。他们都已经跟彼此记忆中初识时不同了,那时候,对方怀着慵散却济世的心,照应着他自己骄傲但单纯的情感。

 

他是那个在碧游村时自己口中的男孩,但是有些不一样了,这个男孩满怀着深沉的痛苦与惶恐。

 

只是因为他不讨厌眼前这个人……他才明白自己就从来就没有讨厌过这个人。

 

因为倘若是讨厌的,那又怎会不愿意再也见不到他,如果是连想都不愿意想的话,又怎么会有后面那么痛苦的感受。

 

他捂着面猛地站起了身。

 

 

9.

“诸葛青!”王也追上对方的脚步,他正穿过一个昏暗窄小的弄堂。

 

那个背影停了下来,但还在犹豫是否要回头。

 

“诸葛青!”王也又叫了一遍。

 

王也的心脏在胸膛里猛烈地撞击着,他需要说出来,他知道自己要说出来。

 

他想说在一开始自己的眼里,对方可能是便那溪畔,然而边缘的繁花若开的太过于放肆,落英便会沾染红了那一溪春水,明净琉璃。

 

他想说自己对他的看法,惊鸿照眼——不,那四个字俗气了他;对方就那样冷傲的撞进人的眸子里,流历人间却不沾世俗的半仙。他的眉头微微皱着,明明是嘴角勾起,神情却淡漠又疏离。

 

他想说早在碧游村之前自己就已经喜欢上了他,这个结果不会因为对方的想法改变,因为重要的并不是当时的自己在他的眼中是谁,而是现在的自己在对方的眼中,是什么样的人。

 

他想说在当初的那个他永远是最为自己着想的那个人,他本人可能并没有感觉到,可同时他又忘了,若不是因为诸葛青自己,王也最后又怎会与他并肩而行。

 

他想对他说:因为那个人是你,只是你而已。

 

“诸葛青,看着我,不要哭!”

 

“谁说谁哭了,道长你这是诽谤”诸葛青反驳着转过头来,继而转笑,他摸摸自己的脸,是湿的。

 

他已经走出了那条晦暗的巷子,而现在他们都知道,彼此都站在阳光之下。

 

诸葛青擦掉眼泪,他抬头看向天空,北京的夏季的天空总是不带云翳的,阳光透过古旧的小巷子顶层的砖瓦,在有些地方露出了缝隙,然后温柔而坚持地从那些缝隙中挤出来,投射到地上。

 

他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一直是正确的,就像他知道自己在一年前去了罗天大醮,又在前天冒死偷出了那块为他挡了灾的玉烟嘴。

 

他一直知道着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个人,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像不会后悔在某一天踏入烟袋斜街七拐八拐的小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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